2014年6月6日 星期五

小嶼



















醒在聲音裡。好像又回到中學住宿時光,聽到晨間樹林傳出鷓鴣聲,無爭無求的幾句啼叫。睜眼,警覺空間過度闊大,光線中隱約透著綠,才意識到自己在峇里島,懶懶翻一個身,耳邊彷彿還殘有前一夜小嶼寄來的陳綺貞,在筆電裡唱過的痕跡。

臨時決定飛到南半球。出發前預購了《時間的歌》,發行日卻延期了。原以為五個小時的飛行,可以邊聽著新歌,高空的大首播,或在單人villa,大聲跟著唱,「我是我猜我會慢慢瘋掉最好不要」……沒有。什麼都沒有。整趟飛行我默默讀完一本小說,看完一部電影,下飛機時,抬頭望向密雲覆滿的天空,一滴雨水巨大地落入我的眼瞳。我閉上眼,讓液體流出來。這一夜,和新認識的朋友一起吃BBQ,看稻鄉少年組成的甘美蘭樂隊,用簡單樂器敲打,伴著舞蹈,直到夜濃了,各自解散,才收到小嶼臉書訊息:「房間遼闊得很寂寞吧?」

小嶼不聽陳綺貞很久了。因為某些不好說明的負氣。可這一次不同,〈雨水一盒〉曝光後,他主動對我坦白:「我已經這首歌中毒了。整個晚上聽了二十三遍。那個旋律像是站在懸崖的呼喚……她的聲音真的很適合這樣循序漸進的瘋狂。」我還沒弄懂這突然的著迷所為何來,典型的小嶼式懺悔已湧至:「我錯了。我要跟她下跪。我要去預購陳老師了。」

於是,隔著看不見的赤道,小嶼先報告了故鄉事:「台北都是有毒的霧,中了霾伏,你別回來了。」接著,為了適當地傷害我,他說:「我泡了一杯茶,然後好整以暇地聽《時間的歌》。」太可惡了,這簡直比有一次我說「我長大了」,他淡淡回:「你長大也不過是中一升上中二。」還要傷人。被那說法貓到的同時,又忍不住覺得,好好笑哦。

好像不須細想,小嶼就能隨口說出「像圓周率般永遠除不盡的心碎」,「故事總是會像一隻狗自己來找你」。他的說話,跟陳綺貞的歌,都令我著迷。兩個人還同一天生日呢。為了表示堅強,我假裝漠視那段留言,在偌大的房間兜轉了一下,決定在夏天夜晚將自己泡進石頭浴缸。再回到電腦前,發現《時間的歌》音檔已經泊在我的電子郵箱了。這是小嶼式體貼。

昏暗的房間裡我將整張專輯聽了一次。讓新的樂句像陌生地的空氣進入我的身體。有些熟悉的句法毫無困難浸染了我,有些新的耽擱,讓我想起另一位擅譬喻的朋友說過的一句,「用心做出像是割痕的東西」──我從聲音裡醒來,腦中複印聽過的,走出villa,世界如新:一叢雞蛋花無辜探頭,兩隻狗在野路上交配,牆內打掃的老婦人對我問好,群居的佛像默默不語。我將走得更遠,路過一個有笑聲的小學校,在未營業的書店外徘徊,去市集裡偷窺陌生人生活。最後趕在離開前,寄出那張給小嶼的卡片。

一如來時,雨水一盒,從天空中被誰慷慨傾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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